尘肺病被称为中国头号职业病，患病后病人肺脏纤维化，最后会像石头一样坚硬，目前医学水平尚无法治愈。截至2011年底，全国累计报告尘肺病突破70万例。在湖南耒阳市，目前已故尘肺病人55人，其中导子乡就有50人。他们为什么会患上这种疾病，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呢？近日，记者探访了这个尘肺乡。
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，导子乡的年轻人怀揣梦想南下深圳，他们做着当时工地上最赚钱的工种，风钻工。这个工种的全称，是孔桩爆破井下风钻作业：工人要在工地上直径一米二甚至四五米的洞里，往地下的花岗岩层钻炮眼，然后，装上炸药爆破，形成数十米深的桩孔。最后，灌注钢筋水泥，成为一栋大楼的支柱。那时在工地做泥水工，一天挣30多块钱，而风钻工，一天可以挣100多块钱。
曹斌弟兄三人，都从事这个行业。曹斌说，以前全家5口人，两亩多地，每亩地收入也不会超过900元，家里几乎每年都是借钱过年。1991年，曹斌的弟弟曹满云认识了徐春林，成为村里第一批风钻工之一。曹满云又陆续将哥哥曹斌、曹金、堂弟曹鲜本以及多名村里人介绍过去。
9月2日，导子乡政府相关负责人提供的数据显示，高峰时段，导子乡有200多人在深圳做风钻工。在某个时期内几乎垄断了深圳市的孔桩爆破行业。那时，他们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，每个人都梦想挣大钱。然而十多年后，这个群体查出尘肺，死亡也随后加速到来。
曹家三兄弟都是尘肺病人。2011年冬天，曹斌到深圳，接弟弟回家过年。曹满云瘦得不到70斤，不断咳嗽，脸涨得通红。回耒阳的路上，他说，哥，我实在受不了了，你帮我买瓶农药吧。回家后，曹满云住进了耒阳市中医院，第二天，农历十二月，35岁的曹满云从医院七楼纵身跳下。今年4月的一个下午，43岁的大哥曹金，喝了烈性农药。曹斌说：“得了这种病，在后期，生不如死。”
2011年8月，尘肺病人李万美瘦得只剩下骨头，他跪在床上，双手支撑身体，头抵着枕头。不到一个月，李万美以跪着的姿势死了。2011年的腊月一天，尘肺病人王从成无法忍受折磨，先用剪刀刺破喉咙，接着刺伤腹部，又将双手与插线板放入水盆。他死在了自残后的次日。
导子乡与曹斌一样患尘肺病的至少103人。加上相邻其他四个乡镇，至少有119人。这些病人，在2009年之前，已有18人先后离世。2009年至今，37人已故，其中至少9人死于自杀。
曹斌最早听到尘肺病这个名字，是2000年左右。双喜村多人被告知“可能得了尘肺病”，但大家都没当回事。2008年，最早出去做风钻工的一批人，至少14人去世。长期关注尘肺病人的湖南省总工会干部学校副教授戴春介绍，迫于生活压力，几乎没有尘肺病一期的病人停止工作去休息，而带病打工的直接后果是，病情迅速加重。
2009年4月，病发的徐瑞宝找到了以前的老板，要对方出钱治病，最后获得了10万元。这成为导子乡风钻工们维权的导火索。曹斌组织了7个人去找曾经的老板要钱，老板说，要先确定是否得了尘肺病。2009年5月下旬至6月上旬，曹家三兄弟等170余人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做了检查，只有9人被排除了尘肺病。当年8月，深圳市政府出台了针对耒阳籍风钻工的处置方案。按照尘肺病严重程度，导子乡和邻近4个乡镇共119名患病农民工及死亡农民工家属，领到了从7万到299800元不等的赔偿。曹斌获得了最高赔偿，这要他打30年风钻才可以挣到。他觉得值了。
然而，尘肺病是慢性病，病情持续发展，需要持续治疗，也就意味着要持续花钱。徐龙古，打工十年赚了十多万，2009年获赔7万元，可他去世前，治病共花了30万元。患者王平，去不起医院了，就在家吸氧。氧气机是他花600块钱从曹斌的妹夫刘方知手里买来的；刘方知之前，是曹晓青在用；曹晓青之前，是曹新文在用。三人都已因尘肺病去世。
9月2日，导子乡党委委员李国强说，绝大多数尘肺患者年龄在40岁到50岁间，这些人是家庭的顶梁柱。他们患病后，一方面家庭丧失劳动力，另一方面治疗费高昂，让家庭倾家荡产。双喜村11组，是导子乡尘肺阴影下最痛的一环。48户人家，至少23人得病，目前死亡16人。去世的男人多，它被称作寡妇村。
现在，导子乡的年轻人仍外出务工，但不做风钻工了。600公里外，湖南桑植县的农民工又“接手”了。资料显示，自2004年后，张家界在深圳干风钻工的民工约300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