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楼巷,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巷。因为这条小巷只有三栋老洋楼,故曰“三楼巷”。当我为这条小巷命名的时候,想到了著名作家欧阳山的长篇小说《三家巷》,这部小说我虽看了四十多年,但像周炳这样的革命家依然活在我的心里。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些情结,我对这条小巷自然倍加眷恋。
小巷坐落在观象山下,南与著名作家萧红、萧军故居遥遥相望;西与崔嵬、王云阶、吴伯萧等艺术家、作家的故居毗邻。可以说历史沉淀丰厚,文化底蕴浓郁。住在这里的居民朝朝暮暮与大师们对话,感受大师的气息,承接历史文化的熏陶,那是怎样的一种精神享受呢?
9号楼,原本是一所小学的二层教学楼,始建于1938年,是基督教会所办的小学。解放后,改为公办小学。从这里走出许多名人名家,诸如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倪萍、宋佳等。这条小巷留下了她们深深的足印,洒下了她们艺术的芳香。如果说有什么心灵感应的话,那么你走在这条小巷的砖石上,仍能感受到“笑语盈盈香满路”的意韵,那一刻,你和这些艺术家们的心灵是相通的。
上个世纪80年代,这座楼房在50多年的风雨飘渺中变成危房,经有关部门批准拆除,建了教工宿舍,我有幸住进了三楼巷。
秋季黄昏时的小巷显得特别美。夕阳的余辉洒在班驳的黄褐色石头墙上,透过树荫花花点点照在水泥路面上,小巷更加古朴典雅;小巷两边墙根儿那一丛丛粉豆穿上节日的盛装,肥绿的叶子簇拥着一簇簇一朵朵黄的、白的、红的、粉的花朵,散发出浓郁的芳香。
一抬眼,你会看到一个四合院,黄墙红瓦的二层小楼坐北向南,在小巷北边深院内,这就是7号楼。前几年小楼修葺一新,把个古老的四合院打扮得更加妩媚和神秘;黑漆大门紧闭,高高的围墙以及墙上的爬墙虎微风翻动着绿绿的叶子。看到这些就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。
这座楼建于上个世纪30年代,据说是原青岛市万字会会长丛良弼弟弟所建。几经周转,到抗战胜利后,由著名作家芮麟夫妇租住,也是乾坤出版社的社址。芮麟,1909年生,江苏无锡人,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。他是近代史上的一位文化名人,在上个世纪30年代,与林语堂、赵景深等齐名。1926年发表处女作《香海雪影》步入文坛。此后,一发而不可收,相继发表了《随园论诗概观》《诗经谷风今译》《浪漫诗人李白》等文学评论。1930年他在上海以《新诗之变迁及其趋势》长篇诗论饮誉海内外。
芮麟把青岛作为他的第二故乡。第一次来青岛是1936年,住了时间不长;第二次是1945年10月26日,应邀任青岛市政府人事处长。此间他与著名作家王统照过从甚密。1946年夏,他与妻子黄哲渊在7号那座黄色小楼里创办了乾坤出版社和《青声》杂志社。夫妻俩既是总编,也是编辑和编务,业余还搞创作。1949年停办。在三年多的时间里,他俩创作和出版了大量图书。其中,有芮麟著的《莽苍苍行》《青岛游记》《中原旅行记》《三十年自记》《山左十日记》《东南环游记》;黄哲渊著的《产妇日记》《离乱十年》《中国女子教育新论》等几十种。解放初,芮麟曾在青岛四中任语文教师。1956年应约写《陆游详传》。1965年因患脑溢血去世。写到这里,我想起了前几年读了一本《客居青岛》的书,那书里收入黄哲渊一篇《观象山》,写得很美。此后,我一直在寻找这个人的资料,现在才知道,她就是我的邻居。
芮麟不仅是著名的作家,而且还是正义之士,为青岛解放做出了贡献。1949年,国民党原市长命令他把重要的人事档案运往台湾,其余的烧毁。他不但不听,反而把所有的钥匙带在身边潜逃。解放后,他把所有的档案移交给人民政府。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,他是冒了杀头的风险。芮麟的贡献在于为青岛市的建设和之后的研究留下一份宝贵的档案。这样一位文化名人如今却鲜为人知,真是遗憾。我仰望芮麟旧居心里油然生出一份敬意。
沧桑班驳的11号楼在小巷的南面,院内有两株电线杆粗的冬青,一株有人用木棍顶住了它的腰部,像一位老者弯腰驼背也要争一席之地;另一株盘绕蜿蜒压在院墙上,那墙被压得喘不过气来。据说,树龄有70余岁了。有人为了护墙,用锯锯掉许多枝子,似乎卸了些负担,砖灰墙才松了一口气。两棵树组成圆形树头,像一把大伞为人们撑起一片荫凉;班驳的灰墙、苍老的窗户,惯看日月轮回、风雨飘渺、云卷云舒。
这座不起眼的小楼,在汶川大地震时出了名。这也是缘于一位老人,她姓王,那年92岁,无儿无女,也没有工作,一个人寡居几十年,全靠街道每月救济四百元钱维持生活。我常常看到居委会赵主任来照顾她。她虽然住在11号楼,但不常出来。
有一次,是一个夏天,她佝偻着腰,我走过去搭讪:“大娘,风凉啊!”她瞅了瞅我,指了指旁边让我坐下。我趁机问她长寿的秘诀。她淡淡地说:“哪有什么秘诀?我的生活很简单。”她介绍说,早上只喝点稀粥,中午和晚上各吃2个火烧就咸菜,愿意动弹作点青菜。有时炖个鸡架子算是犒劳犒劳。我听了心里酸酸的,觉得这位老人太清苦了。但,就是这位老人,在汶川大地震中,毅然捐出自己积攒20余年的积蓄2千元钱。这点钱,也许在有些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,但这可是老人家20年的积蓄啊!我对这位老人不觉肃然起敬。当时,报纸登,电台播,小楼也风光了一把。自此,我每每走到那里,就对小楼投去崇敬的一瞥。三楼巷又一次出了名,但这次,却是缘于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。
住在三楼巷是幸福的。我常常在三楼巷寻觅,尽管小巷地面几经翻修,但我依稀能寻觅到大师们的足迹,是肖红走过的,还是王统照走过的,或是芮麟走过的,我已辨别不清。当然,这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在他们走过的路上,也留下了我的足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