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之后,樱花开放的时节也快到了。看樱花最好的时候就是刚刚绽蕾,远远看去如云似雾,若再伴着点儿小雨,那可是令人陶醉的境界。据说在日本的东京奈良,每年春天人们也有张了伞到大自然中看樱花的风俗。
在没有多少文化娱乐生活的年月里,春天的早晨到公园里看樱花,是那时人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节目。呼吸着新鲜空气,满眼里都是嫩嫩的浅草和枝头的绿芽儿,那心情也是莫明地好起来,仿佛胸中淤积了一个冬天的块垒在这时随着新鲜空气的吸入而吐出。在盼着樱花开放的时候,人们就象有一种使命一样,每天走到樱花路上看到那些树就往回走,不耽误回家吃饭,然后就上班的上班,上学的上学……借着晨光来踏青的人渐渐散去,有个女孩却依然恋恋不舍,她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儿与她为伴相互挽着手儿走在一起,比我们几个男孩子行走时要安稳得多了。她本就生得文静,在学校宣传队里演《红灯记》里的李奶奶和《沙家浜》里的沙奶奶。尤其是演李奶奶,一板一眼的很细腻到位,特别是“痛说家史”那一段儿,声情并茂,常常使学生们沉浸其中而半天缓不过神儿来。本来早晨去公园就是顽皮的,正在成长期的男孩子舒展舒展筋骨才是正常,可是自从看到了她,我们几位却规矩了许多,并且有意无意的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。
在到樱花路的途中有一座庙宇的遗址,或者说仅仅是一座倒塌后遗留的砖石台子,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索道的入口,前面的大台阶保留得完好,就常常看见她和女伴儿走到那里坐在台阶上。有时我们走过她的身旁到樱花路再转回来的时候,见她们还坐在那里。
这座园子最早是德国人建的,顺坡就势,虽有工整漂亮的园林工艺,但好象是在大自然的基础上加以整理的。樱花路是公园里的一条主要道路,贯穿整个园子的南北。花儿盛开的时候,花冠将路面遮满了,粉淡淡的花瓣嵌在浓浓的绿荫中,仿如染了朝霞的一条飘带抛落在这里。
樱花是来自日本,由于青岛的纬度与日本的奈良差不多,因此当年移植过来后在这里生长得很好。青岛人显然喜欢樱花,喜欢如云似雪的花季。然而,人们知道樱花来历和其中变迁的却不多。据说从上世纪初到1945年,樱花树已经长到了碗口粗,人们却将那些樱花树全部砍掉了,同时也拆毁了那个大台阶上面的日本大庙。
从1937年到1945年,青岛的人口下降了许多,在三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季,在樱花路南面的万国体育场墙外,由于困饿而倒毙的中国人从体育场的北门开始,将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在芦席上排列,横着一排竖着一排,直垛到了一人多高,从北门直垛到了南门。那个时候,在中国人的眼中,公园里的樱花是瓣瓣透着血丝的。1945年后,人们不仅将那些树砍掉了,而且将树枝同日本大庙一起烧毁了。
在打听了樱花的来历后,更打听到了另一个令人心颤的消息,那个演李奶奶的女孩儿得了白血症,她将不久于人世。
那座园子是在向南的阳坡上,泥土和枝叶的芳香漫溢其间,无处不透着浓郁的活力。然而,却有一个端庄的女孩儿要死了,这让人听了多么沮丧,难怪她每每走到大台阶的上面就不走了,也许那里的阴气就是太重,而更多的也许是她的身体确是有些不支。可她是来看樱花的,在她的心灵中显然是有一块纯洁而美好的记忆存留着,她是想再看看那些樱花来更新、增强,或者是印证一种美好。
其实人们喜欢花,喜欢花季,就是一种寄托,但是这个小女孩在期待着的那个花季依然遥远。凄冷中的樱花总是迟迟才开放。
每年日本的东京奈良都有雨中樱花开放,那里的寺庙和园林是世界闻名的。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在1944年向重庆的美国顾问提出,不要轰炸奈良,那里的建筑艺术是属于世界的人类的。想必樱花也是属于人类的,它在每年的清明之后开放,像一条洁白的挽带,在寄托着什么。
对生命的依依不舍对人世间的依恋,对人类的思考,岁月,时间。小女孩渐渐远去,少女时代就远去,花季的年龄就远去。残酷的杀戮与生命背道而驰,草木皆有生命。